发布日期:2018-09-05 13:27:54 +0000
有趣且深度的硬核财经
经史纵论-No.13
酣战通胀四十年:中国人财富观的变迁
作者:戴老板
数据支持:远川研究
1988年8月15日晚上,52岁的上海人陈映霞,正在自家狭窄的弄堂小房里,给全家布置战斗任务:丈夫去华联商厦抢洗衣机,大儿子去淮海路抢录像机,儿媳妇去第一百货抢鸭绒被,小女儿去徐家汇抢肥皂洗衣粉,她自己去豫园抢金首饰。
“你们要看牢自己的皮夹子,明天务必要买到!”陈映霞大手一挥,宛如指挥战役的将军。
陈映霞一家正在密谋的事情,无数上海家庭也都在紧锣密鼓的策划:越来越多的消息在私下里流传,说是到9月份,街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商品,都要进行大涨价。弄堂里有邻居 耸人听闻地讲道: “现在能买金镯子的钱,到时候只能买金戒指了。”
8月16日一大清早,陈映霞一家就奔赴各条战线,结果到处都是人山人海,很多商场不到10点就已经卖完全天的货,银行门前更是排起了取款的长队。到了20号,部分商品已全部售罄,到了28号,食盐和火柴需要凭票供应,铝锅甚至要结婚证才能购买。
在上海之外的全国,物价闯关引起的抢购潮也在风风火火地上演。济南有市民用板车运回家100公斤盐;广州一女士扛回家10箱洗衣粉,足够五年用; 北京一位老师商店去晚了,只抢到200盒火柴和够喝一年的酱油 。改革开放后老百姓攒的那些钱,从一本本银行存折,变成了一箱箱消费品。
涨价是那些年的时髦词,一直要等到很多年后,老百姓才能熟练地用另外一个词来代替: 通胀。
在日后的《中国物价年鉴》记载中,这一年被重点标记:“1988年是我国自1950年以来物价上涨幅度最大、通货膨胀明显加剧的一年。全年零售物价总指数比去年上升18.5%,这个上升幅度又是在持续3年物价累计上涨23.7%的基础之上。”
改革开放之后刚刚攒了些许私人财富的中国人,第一次面临“如何抵御通胀”的这个难题。“理财”这个词汇,对绝大多数人还是完全陌生,他们只能依靠给自己储蓄保值的本能,把平时存在银行里的钱,换成保值的黄金和耐用品,以及短缺的消费品。
抢购商品,上海,1988年
陈映霞就是那个时代普通中国人的缩影。丈夫在一家国营饭店做厨师,自己在上海家用化学品厂做会计,单位效益都不错,但全家生活节俭,若不是涨价的传言搞的人心惶惶,她也不会有如此魄力,将存折上的钱取出相当一部分,抢购那些平时舍不得买的东西。
多亏她的统筹调度,一家人在排了几天队后,终于把抢购清单上那些该买的、不该买的都统统攒齐。不过他们一家人来说,尽管物资短缺的1988年只是特殊的一年,但这种力图让家庭财富保值的战斗,陈映霞一家还要参与很多次。
在往后的那些年里,中国人的 财富跟这个国家一起飞速成长,而管理这些财富的观念和手段,也经历了从懵懂到接受,从时髦到普及,从漠视到主动的种种变化。
01
陈映霞们能有用来排队抢购的钱,还是要归功于改革开放。在那之前的几十年里,个人财产仅限于基本的生活资料,居民跟财富的关系,已经不再是“所有”,更谈不上是一种“权利”,而“管理”这种概念更是彻底湮灭。
从均贫富的社会形态,到允许一部分人先富,这条路并不容易。1979年2月19日,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的第59天,《 人民日报 》报道了广东省中山县农民黄新文一家通过养猪成为“万元户”的事迹,一石激起千层浪。
主角黄新文,曾因多腌了几桶咸菜,就被批评成“ 割资本主义尾巴 ”,这会儿又推上了风口浪尖。潮水般的信件向他涌来,大江南北数亿农民们将富裕起来的希望,寄托在万元户黄新文身上:有的询问他会不会养河蚌珍珠,有的咨询他如何培植蘑菇……
在那个工人平均工资不到30元,5毛压岁钱就很有面子的年代,有人质疑: “每年收入1万元,肯定是歪门邪道!”
这让黄新文感到惶恐,幸好《人民日报》很快又发表了社论,再次给予舆论支持, 公社党委书记也力挺黄新文,鼓励他向乡亲们传播养猪技巧,并规定,凡是年收入过万的家庭,都送一只烧猪以示鼓励。没过多久,公社就送出去二十几只烧猪。
一旦打破了思想桎梏,全国人民致富的积极性就完全被激发了起来。“万元户”如雨后春笋般涌现,逐渐成为了那个年代的最强音。河南卖花的陈书奇、广东卖早餐的容志仁、武汉经营百货的谢明万……一个个鲜活的人物,演绎了创富故事。
1982年宪法改变了只保护“各种生活资料的所有权”的提法,改为保护“其他合法财产的所有权”,这让老百姓吃了定心丸。不过,这一阶段先富起来的人多数来自体制外,当时大部分中国人还是更青睐体制内的稳定,因此对他们既羡慕,又轻蔑。
直到“温州八大王”和傻子瓜子先后以不同方式得到了国家的肯定,中国人的创富热情才被彻底点燃。不过在改革开放的最初十年里,大家在劳动致富的轨道上一路奔驰,没有渠道去做理财。这个阶段,老百姓就像勤劳的松鼠,源源不断的将劳动所得存入银行。
陈映霞两口子,就属于每月工资存银行的那种。陈映霞所在的单位,生产好几种全国紧俏的商品,效益很不错,加上丈夫常常被私下请去掌勺,收入很不错。陈映霞的大儿子,在大众合资厂工作,每月能存不少钱,儿媳妇的单位虽然效益一般,但胜在工作清闲。
这是一个典型的职工家庭,日子过得很是红火,而全国其他几亿个家庭,也在享受改革带来的红利。从1978年到1988年,全国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343元上升到1181元,翻了三倍多;而居民存款总额却从210.6亿元直线飙升至3801.5亿元,足足翻了18倍。
不过在那个年代,银行几乎是唯一的理财通道, 储蓄≈理财,财富升值率≈银行定期利率。
直到今天,储蓄仍然是中国人理财最重要的手段。除了儒家文化里"崇俭黜奢"的传统外,造成这一现象的还有人们对未来的不确定感: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,中国人面对日益增大的医疗、养老、住房、教育的压力,他们需要用储蓄,来对冲未来的风险。
当然,在那个年代,中国人除了银行也没有其他的理财渠道。不过从1982年开始,陈映霞和丈夫就经常在领工资时,收到一种叫做国库券的东西。这种花花绿绿的纸,长得像人民币,但又不能直接当钱花,陈映霞偶尔在急用钱时,托人按95折换成现金。
国库券宣传画,1987年
1981年,中国恢复发行国债,1982年,国债以国库券的形式向居民开放,这种“有价证券”从此开始进入大众视野。从刚开始“买的越多越爱国”,到后面单位强制摊派购买, 群众对这种不能进入市场流通、利息不能短期兑现的有价证券又爱又恨。
普通人并不理解这种“有价证券”的历史意义,而敏锐的人,已经嗅到了投资和暴富的机会。
02
1988年的3月28日,38岁的上海人杨怀定,气哄哄的从上海铁合金厂辞职了。厂里仓库丢了一批铜,居然就因为他经常给大家散烟,就被保卫科列为重点怀疑对象。当真贼被抓住的时候,委屈的杨怀定深感“我本将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”,这单位不待也罢。
放下铁饭碗的杨怀定在家躺了两礼拜,琢磨未来该干哪一行。焦躁的他把市场上所有能买到的报纸都抱回了家, 73张报纸把本就逼仄的房间铺的落不下脚。杨怀定很快就在这密密麻麻的资讯里,挖到了金矿:1988年4月21日,中国将开放国库券交易。
初中毕业的杨怀定读过茅盾写的《子夜》,明白“凡是交易,就有高低价”的朴素道理。低买高卖就能赚钱,杨怀定想明白就干。 4月21日大早,他怀揣之前攒下的两万多块钱,来到银行,以108的价格全部买进,几个小时候就以112的价格清仓。
杨怀定一天就赚了800多块钱,在当时,这个数字是普通人一年的工资。
尝到甜头的杨怀定更加关注报纸上有关国库券的信息了,当他发现合肥也放开了国库券交易,并且当地价格仅售94元时,他深知发财的机会到了,开始了在合肥和上海两地倒卖国库券的日子。他像疯了一般的颠倒日夜,多运一次,身家就要增多两成。
突如其来的暴富,让杨怀定感到兴奋又惶恐,一天吃四片安眠药也睡不着。为了吃颗定心丸,他跑到税务局去自首,说自己是小平同志说的先富起来的人,要交税,却被告知国库券交易所得不用交税;他又跑到人民银行询问自己是否合法,却被反问“你觉得呢?”
最后杨怀定只好跑到公安局,以每月600元的工资请了两名公安人员为其当保镖。“说实话,不是为了保护自己,而是为了给自己 留条后路,哪怕今后真有什么状况,也能说是在人民公安的监督下所做的事情,总不至于给太严重的处分。”
国库券成就的不只是杨怀定,上海的三家老牌券商:万国,申银,海通都是靠在全国倒卖国库券赚取了第一桶金。在1988-1992年这段时间里,已经熄灭了几十年的中国资本市场复燃,财富的大门短暂地向拥有灵敏嗅觉的人敞开,又迅速关上,把后知后觉的大众拦在门外。
1988年,对于普通老百姓陈映霞来说,是抢购生活用品的一年;对于冒险者杨怀定来说,是觅得发财奥秘的一年;对于手眼通天的倒爷阶层来说,这是暴富的一年。在这一年,全国商品 价差、贷款利差和外汇汇差共计3500亿,其中70%流入了倒爷们的私人腰包 [1] 。
价格双轨制带来的财富,只属于一小部分人,至于那句“十亿人民九亿倒”,更像是一句美丽的谎言: 那些特殊时期的灰色蜜糖,在哪个年代都不会属于普通人。
对于像陈映霞这种普通的中国人来说,他们理财的渠道的 第一次扩容 ,要等到1990年。在这一年的12月,深圳和上海先后成立了证券交易所,人人都能开户的股市,成了未来三十年中国人的悲欢喜怒的集聚之地。而在整个90年代,股市更是除储蓄外最重要的投资场所。
上海证券交易所成立,1990年12月
让杨怀定跨越成为杨百万的,不是国库券,而是股票。1990年12月,杨怀定以每股91元的价格买进2000股“真空电子”,短短几个月就涨到800元,20万变160万! 那个年代A股特别猛,比如豫园股份从1块钱很快就飙到108块,今天币圈也要甘拜下风。
排队认购“真空电子”的股民,上海,1990年
巨大的财富效应迅速吸引了社会的关注,逐渐富裕起来的人们对并不熟悉的股市充满着好奇。 沪深交易所仅有的几只的股票,已经不能满足市场资金的需求,新股发行就成为了投资者们翘首以盼的机会了。由于投资者太过热情,1991年万国证券发行兴业股票时,几乎造成了踩踏事件,这让公安部门感到头疼。
1992年,上海推出了新的股票发行办法:股票认购证,凭身份证购买,每本30元。能否买到股票,要看认购证是否中签,中签了才能买新股。这本是为了平抑市场情绪的措施,却引起了更大的炒作。新股还没上市,股票认购证却很快价格炒上了天。
上海万国证券黄浦营业部的门口成了认购证的黑市,这里整整水泄不通的堵了两年,而更大的认购证炒作则在深圳,一个比上海更大胆更冒险的城市。
1992年8月,深圳政府宣布新股认购证发售之后,全国各地的投资者如潮水一般向深圳涌来,认购证要用身份证购买,有人甚至背了七公斤身份证的包裹来到深圳。据当时有关部门估计,大约有320万张居民身份证飞到了深圳。一座60万人的城市涌进100万的投资者。
冒雨领取申购的证的股民,深圳,1992年
深圳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排着长队购买认购证的人群,这场闹剧最终演变为震惊中外的“8.10”事件,直到今天深圳新股中签只能购买500股,都与此事有关。
在整个90年代,资本市场的财富效应给了平民老百姓很大的冲击,投资者知识薄弱,风险意识差,监管不完善等缺陷无可避免,但就是在这种蛮荒与火热之中,中国人完成了对理财和投资的第一次科普,让国人在银行之外,有了第二种的投资理财的选择。
营业部看盘的股民,1996年
股市是第一个全民能够参与的理财场所,不过很快它就不再形只影单,到90年代末,房地产隆重的登上历史舞台,对于国家而言,它是拉动经济的支柱产业,对于个人而言,它是最大的财富吸水池和倍增器。
03
1998年,陈映霞一家发生了两家大事,一是儿媳妇陆婉翠的单位效益不好,主动申请下岗了;二是陈映霞顶住全家人的反对,在虹口区买了一套商品房。
陈映霞老两口已经60多岁了,还是住在以前的弄堂里,小女儿在美国留学,儿子陈定夫一家住在嘉定单位分配的房子里。除了石库门老房子的简陋不便外,并没有其他迫切改善住房的需求。已经从单位退休的她,之所以这么折腾,主要是受了在老家温州做教师的侄子陈东来的影响。
1998年这一年,为抵御亚洲金融风暴的影响,国务院决定将房地产作为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,以“取消福利分房,实现居民住宅货币化、私有化”来推动房产改革。 在温州中学教书的陈东来,突然意识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已经到了。
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变化,仍希望好好表现能让厂里分套房。然而,陈东来却在研究了一晚上新政之后,第二天就把银行里的活期存款都取了出来,筹划买房,随后又怂恿岳父把原本计划购买工厂材料的资金也拿来了买房。
他们在鹿城区买的两处房产,一个月便实现了20%以上的涨幅。陈东来兴奋地跟亲戚好友们说到,别再存钱了,投资房子的时代到了。陈映霞也接到侄子三番五次的电话,一咬牙一跺脚,把多年的积蓄掏出来,买了一套3700元/平米的高档商品房。
果不其然,房价一波波上扬,半年上涨了近50%。赚钱效应又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资金,温州市很快便无楼可卖。尝到甜头的陈东来索性在2000年辞职,专职买房卖房,并被朋友推选为“炒房领袖”。很快,他便将目光盯到了500公里外闪闪发亮的上海。
2001年,《温州晚报》组织了150多个温州人,坐满了三节火车厢,专程到上海买房。陈东来就在其中。他们三天便豪甩5000万元,买下了100多套房子。两个月后,一列列专机又将温州人送到了上海房地产市场,6800万、8000万、1.2亿,不断扩大的交易额一次次刷新人们的眼球。
温州购房团,2001年
温州购房团也开始扩大自己的版图,北至哈尔滨,南至三亚,西至重庆,东部狂扫海岸线。而战果也颇为丰厚,所购房产价格不出半年就能实现20%的上涨,有些甚至可以达到年化200%的收益。
陈映霞的儿媳妇陆婉翠,在辗转换了几份工作后,也决定全职炒房。在汽车厂做到中层的儿子,对此表示坚决反对,不过陈映霞却十分支持儿媳的决定。2001年,陈家的弄堂拆迁,除了一套拆迁房外,还得到一笔钱,她把钱都给了儿媳,让她跟着陈东来炒房。
陈东来们享受着财富极速膨胀的同时,也开始被人称之为“ 价值发现者 ”。 尽管这些温州人被冠上了“炒家”的恶名,但几年后,大家才醒悟,原来房地产也是投资品,而且是极佳的投资品。
而就在陈东来下海的那一年,已经在上海小有名气的刘益谦,开启了命运的加速器。中学辍学的刘益谦靠着做皮匠、开出租车逐渐有了积累,80年代他参与国库券倒卖也小有所成,存了近20万元。尽管走南闯北,但当时的刘益谦对股票也还是一无所知。
跟杨怀定一样,90年代的股市也是刘益谦赚取第一桶金的地方。1990年,豫园商城准备发行股票时,刘益谦决定小试牛刀,买入了一万元。不曾想,股票受到市场的狂热追捧,刘益谦最终大赚100倍。这次财富跨越让刘益谦更加坚信,资本市场大有可为。
2000年,刘益谦成立了上海新理益投资公司,开始正规化、规模化挖掘资本金矿。经过一番研究之后,他认为中国资本市场处于快速发展的过程,虽然有些问题,但是总会得到解决,而这个过程就会存在着财富机会。就像因为不能流通而无人问津的法人股,一定会成为流通股而大涨。
2000年10月13日,刘益谦第一次通过竞拍方式获得琼能源952万股法人股。在随后一年多的时间内,刘他频频频出现在全国各大拍卖行,先后投入一个多亿,相继收购了河北华玉、北大科技、百科药业、安琪酵母、威达医械、一汽轿车等10几个上市公司的法人股。
如其所料,2002年国家就出台了法人股减持政策。2005年股权分置后,彻底解决了全流通的问题。而刘益谦靠前瞻判断和耐心所播下的法人股种子,也终于开花结果。
刘益谦将其持有的法人股先后抛售,平均获利高达7倍以上:安琪酵母获利达1.8亿元,一汽轿车获利5700万。而最为成功的投资是其2006年拍下的法人股中体产业,两年后悉数卖出,盈利超过8亿元,单笔获利超过10倍。
法人股的投资,让刘益谦声名大噪。通过媒体,他和那些通过股市改变命运的人的故事,开始被大众所熟悉。
在这期间,基金的诞生,让居民理财的工具箱再次扩容。1998年3月,国泰基金和南方基金先后在上海和深圳成立,随后便发行了 基金开元 和 基金金泰 两只封闭式基金,成为行业的里程碑。2001年,华安基金发布了中国第一支开放式基金产品 华安创新 ,再次扩容居民的理财工具箱。
排队购买“华安创新”的人们,2001年
私募基金也紧跟公募基金发展的脚步。2004年2月20日,私募投资人赵丹阳与深国投信托合作,成立“深国投-赤子之心(中国)集合资金信托计划”,被业内视为国内首只阳光私募产品,以“投资顾问”的形式开启了私募基金阳光化的模式。
由于投资工具的便捷和财富效应的吸引,全国人民的财富观大为刷新,一批批人开始将银行存款取出,通过证券开户、公募基金、信托理财、私募基金等渠道,跑步进入资本市场。而 全民炒股和买基的热情,在2006-2007年大牛市里首次爆发。
在这一轮波澜壮阔的牛市行情里,人们打招呼的方式也变成了“基金买了吗?股票涨了吗?”
陈映霞一家基本上跟股市绝缘:老两口已经接近70岁,没兴趣去折腾股票这种刺激事物;儿子在汽车公司做中层,平时天南地北地出差,除了买自家公司的股票,几乎从来不炒股;而儿媳妇的炒房搞的风风火火,手上已经有七八套大小不等的房子。
在普通老百姓开来,楼市像文火慢炖,有时涨的快一点,有时涨的慢一点,但几乎没跌过;股市则像冰火交加,有时疯的让人害怕,有时跌的让人沮丧。 但无论如何,楼市、股市、基金等多元化的理财理念和方式,已经变成寻常百姓的伸手可及的事物。
陈映霞这一代,只能通过储蓄来保值,遇到物价飞涨的时刻,全家就要出动去排队囤货;到了她的下一代,已经拥有楼市和股市这两大理财和投资的渠道;而到了陈家的第三代,理财的工具更加丰富,理财的观念也来到了剧变和颠覆的时代。
04
《蜗居》在上海滩热播的2009年,正好是陈映霞的孙子郑小羽从上海大学毕业的年份。不过,跟电视剧中那些为房奔波和沉沦的年轻人相比,郑小羽从来没为房子发过愁:他的妈妈陆婉翠已经在他名下挂上了2套房子。
这一年,上海房价上涨50%。在郑小羽暗自感谢妈妈的同时,上海的一家叫做拍拍贷的互联网贷款公司,公司因为交不起房租陷入困境,他们决定向用户收取贷款金额2%-4%的服务费,来维持公司运转,这种模式大获成功,成为匹凸匹行业的核心商业模式。
于是在2009年,互联网开始挺进金融和理财领域,一大批互联网金融公司先后成立,它们这次要颠覆的中国人长期形成的财富观念。
陈映霞一家,在这一年也破天荒地陷入了分歧。儿媳妇陆婉翠是过去十年家族财富增值的最大功臣,家里房产的市值超过了3000万,她坚定地认为上海房价还会涨;而在大学里学了4年经济的郑小羽,却认为房价一定会跌,原因无非是课堂上教授告诉他的理由:租售比太低,泡沫化严重。
说服不了儿子,陆婉翠同意郑小羽卖掉名下的一套房子,拿到的钱一半还给妈妈,一半自己去做投资,3年之后,看看谁赚得多。
拿着400多万的郑小羽,急于向老妈证明自己。在大学期间业余炒股的经历告诉他,投资可能还是稳点好,大涨大跌的股市吃人不吐骨头。他比较了投资论坛上的各种理财产品,觉得目前只有银行理财比较适合自己,虽然收益不高,但是比较安全。
有一天郑小羽在论坛上,发现大家在讨论网贷,收益率要比货币基金高一大截,能达到10%~20%左右。抱着尝试的心态,郑小羽用200块钱做了一个新手任务,很快就拿到了80多的奖励,这让他一下子有了兴趣。
当时真正敢投资网贷的人并不多,郑小羽一来二去的尝试了几次就成为了老手。他已经明白这种模式在国外已经有案例,只不过是又一次Copy To China。在2011年支付宝的集分宝活动里,郑小羽陆续投了好几家网贷公司,投入的几万块钱都到期兑付。
这让郑小羽信心大增,他开始系统地研究网贷,在论坛上,他也俨然成为网贷的投资专家。投资的经历多了,他总结出一套方法论,在经济实力比较强的平台上,只要借款人是真实的,小额分散的投资风险其实并不大,他将400多万本金分成十几份,投到各个平台上。
2012年,行业逐渐升温,互联网金融也被写进了政府工作报告。到了2013年,创投圈不断传出各大网贷平台千万美元级的融资消息,资本的介入加快了变革的步伐,但能“飞入寻常百姓家”的互联网金融产品,仍然是空白。
2013年5月,一款叫做余额宝理财应用正式上线。在上线第四天,它就登上了新闻联播;上线的第六天,用户超过了100万。中国人的财富观念,开始被这个小小的应用,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代。
05
2013年中秋节,郑小羽和全家回温州老家探亲。在酒席上,教亲戚使用余额宝的他突然意识到:中国互联网金融可能要加速了。
郑小羽的判断没有错,2013年这一年,在日后被称为中国“互联网金融元年”。这一年也是中国居民财富观念剧烈变化的一年,郑小羽在老家教亲戚转账余额宝,就暗示了这里面最明显的一项变化:居民存款开始从银行往外搬家。
尽管银行存款的低利率被长期诟病,但中国的老百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,除了买房要用一大笔钱外,平时还是倾向于把钱存在银行。这种理财观念形成的原因,跟中国的储蓄文化有关,也跟投资渠道受限制有关:群众想买理财产品,过程比较麻烦。
而互联网理财产品的出现,彻底改变了这一格局:只需要在手机上简单操作,就能把银行存款,转移到收益率高很多的理财产品中去。在这一大批理财神器的带动下,互联网开始快速重塑中国老百姓的财富观念。
2014年1月,另一款重磅产品微信理财通上线,在众多互联网巨头的积极参与下,普罗大众第一次能够以便捷的途径接触到专业理财产品。
郑小羽的投向网贷的那些钱,也获利丰厚,微信理财通上的那些便捷可买的货币基金产品,虽然稳健,但并不能让他满足:他需要更高的收益率,才能跑赢房价。不过2013年到2014年,上海的房价并没有怎么涨,郑小羽手上的钱却增值了20%多,他对赢得赌约信心满满。
2015年初,股票市场牛市的声音开始喧嚣,深圳的房价开始冒头,郑小羽心里有点儿发慌。有一位前辈告诉他,深圳的房价一向领先北京和上海半年,深圳开涨,上海跟上只是时间问题。郑 小羽分析了几天,决定提前赎回放在网贷里的钱,全部投入股市。
两千多年前,司马迁在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中就阐述了理财的最高奥义: 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。 中国老百姓修炼了这么多年,却总喜欢反其道行之。
跟他一样,无数居民在2015年初开始将从楼市撤出来的钱、从银行搬出来的钱、从实业退出来的钱,纷纷砸到股市上。国家牛改革牛开始深入人心。到了2015年5月,郑小羽有了20%的浮盈,但没用多久,股灾就把他所有的浮盈尽数吞掉,并开始吞掉他的本金。
2015年下半年,股市飞流直下三千尺,房价却轻舟已过万重山,郑小羽已经没有获胜的希望,只能乖乖向母亲认输,他将所剩无几的钱撤出股市,用未婚妻的名义按揭了一套新的房子。陈映霞一家的资产配置,仿佛拐了个小弯,又回到了原有的轨道上。
半路折回楼市的,不光是郑小羽。试图搭乘国家牛市快车的城市中产们,被股市当头一棒,迅速缩回了楼市这个安全的温柔乡里。从2015年开始,一线城市房价轮番上涨,并在去库存政策的指挥下,蔓延到二三四五线城市。这些涨价带来的种种副作用,会在几年后逐渐显现。
排队等待认筹买房的人们,杭州,2015年
在股市上折戟,让郑小羽非常沮丧,但到了2016年,他又暗自庆幸。在这一年,网贷行业开始逐步暴出巨雷,e租宝、大大集团等平台被揭露出庞氏骗局的真面目, 这个新生的行业,在经过急速的膨胀后,迅速陷入山崩楼塌的境地,在全球商业史上,恐怕也是孤例。
尽管互联网金融在局部遭遇了“倒春寒”,但郑小羽这一代人的财富观念和理财手段,已经被彻底改变了。
根据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联合腾讯金融科技智库、腾讯理财通共同发布的《互联网理财指数报告》显示,互联网理财指数由2013年的100点增长到2017年的695点,4年增长6倍,互联网理财规模由 3853亿元 ,激增到 2.6万亿元 。 以腾讯的理财通为例,用户数量已经高达1.5亿,资金保有量不到5年时间就达到4800亿。
2018年上半年的匹凸匹雷暴,究竟会在多大程度上重塑互联网金融行业,目前来说还是未知数。在股市低迷、楼市限购、外汇管制的背景下,2018年的互联网理财指数在2017年695点的基础上,是大幅下降?还是继续上升?可能需要2018年的最新报告才能告诉答案。
但无论如何,互联网渗透理财领域,带来的变化已经实打实地发生了。这个时代的人们,他们动动拇指就能轻易地买到各类金融产品,理财、信托、公募、私募、保险、期货……让他们感到无比便捷,也让他们感到眼花缭乱。
06
30年前,陈映霞需要发动全家人,去各大商场排队囤货,才能抵御通胀给他们带来的财富贬值;30年后,郑小羽只要动动手指头,各种理财的产品和方案,就一览无余地摆在他们面前。
在改革开放之后的四十年里,中国居民的财富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他们管理这些的财富的渠道和手段,也可以简单分成五个阶段:
一、1978-1988年:储蓄为王的觉醒期
二、1988-1992年:资本市场萌芽诞生
三、1992-1998年:证券投资席卷中国
四、1998-2009年:如日中天的房地产
五、2009-2018年:互联网理财的崛起
在这四十年,中国人的财富观经历了从懵懂到接受,从时髦到普及,从漠视到积极的全过程。
观念变化的背后,是工具的丰富:根据2018年1月腾讯财富管理研究中心和国家金融与发展实验室联合 发布的报告显示,中国的财富管理市场,在2017年已经高达130万亿,分布在银行理财、私人银行、信托计划、公募基金、保险等各个领域。
如此庞大的市场,中国人一定需要更丰富、更多样、更立体的理财工具和渠道。事实上,80年代的国库券、90年代诞生的股票、2000年后如日中天的楼市、2010年代普及的互联网理财,这些都 是中国人赖以抵挡通货膨胀和货币超发的工具。
但中国人的财富,目前仍然盘踞在楼市里,鹏扬基金杨爱斌在接受腾讯理财通《基荡二十年》采访时说过: 近10年,我们被地产和基建所困,钱都变成了房子、高速公路、地铁、高架桥,现在这些投资已经趋于饱和。 假如这些财富向楼市之外的领域涌出,整个中国财富管理市场的规模,恐怕将不止130万亿。
因此,在互联网时代,那些拥有海量用户和大数据分析能力的互联网巨头们,他们将面临更加复杂的社会责任:要向用户灌输正确投资财富观念、要给用户提供安全可靠的理财工具
、要帮用户实现资产的增值保值、要替用户规避潜在的金融风险和骗局。
从这个角度来讲,像微信理财通这样拥有数以亿计用户的互联网产品,它们的历史道路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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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考资料
[1]. 中国生活记忆,陈煜,2014年
[2]. 五次价格上涨及与政府应对,刘薇,2008年
[3]. 互联网理财指数报告,腾讯,2017年
延伸阅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