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文重发系列

微分与积分 _#X04

一） 合

水库写过一篇《日本没有少数派》，关于日剧《半泽直树》的。这个剧我看过好几遍，主要是剧情很吸引人，环环相扣，跌宕起伏。但是结尾却非常出人意料。非常不按套路出牌。

舞台的中心东京中央银行，由两大银行合并而成，因此一直处于两大派系明争暗斗的局面。一把手二把手分属两大派系，二把手勾结外人，一心想把行长赶下台。主人公半泽直树在老大的暗示下，成功发现了二把手的腐败事实，步步紧逼，当众戳穿，保住了老大的位置。二把手的前途也到此结束。主人公年纪轻轻，有中兴之功，有望晋升部长。

然而结果却是，立了功的主人公被发配边疆，到了一个附属企业，而罪恶滔天的二把手只是降了一级。当时怎么也不能理解。

剧中的解释是，行长才是真正的高手，除掉一个二把手，派系犹在，还会有千千万万个人出头，永无宁日。现在留着他，等于镇住了一整个派系。

这个结尾够人琢磨一整天。日本人似乎很喜欢这种谋略。

丰臣秀吉死后，石田三成成为德川家康最大的对头。在还没撕破脸的时候，有一次石田被七武士追杀，逃到德川家康家里。按照一般的逻辑，这是自投罗网，死对头，最大的障碍，何不除之而后快？否则养虎为患。然而家康没有这么做，反而保护了他。

有一种解释是，当时形势尚不明朗，留着他可以当一面旗帜，让所有潜在的反对者都聚集在他的旗下。日后就能一举消灭所有的反对派，毕其功于一役。这就是后来的关原合战。家康一举削弱大部分政敌。

让敌人联合起来吧。

二）分

这一策略看似十分合理，但细想也有问题。

射雕英雄传里，郭靖给欧阳锋写了假的《九阴真经》，所有内容都反着写。老贼练后，虽然倒立行走，精神失常，但是武功却大进。华山论剑技压群雄，天下第一。由此可见，九阴真经真是本奇书。正着练反着练都能天下无敌。

什么意思呢？就是刚才说到的谋略也是如此。与之完全相反，太祖教导我们，“争取多数，孤立少数，利用矛盾，各个击破”。分而食之，与前面的策略恰恰相反，这是怎么回事？总不会正也对，反也对吧。

总的来说，m的策略更符合人的一般想法。分化瓦解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汉武帝推恩令，和平演变。至于留一个大反派，是有风险的，还是得计算一番的。

看过一部香港警匪片，小警员锐气方刚，一心要扫平全部黑帮。阿sir却语重心长的说，我们就像在打地毯下的蟑螂，只能翻开一小部分，打几下。要是掀开地毯，几百只蟑螂乱飞，就搞不定了。

这两个策略是否矛盾呢？答案是，势不同，所以策略也不同。

强者希望对手越集中越好，弱者希望对手越分散越好。有不同的势，就有不同的生存策略。两者都对，关键在于判断自己所处的势。

人算一种体形比较大的动物，对付小猫小狗毫无压力，可要是蚊子呢？我能打死我看到的每一只蚊子，可是它们数量太多，烦不胜烦。巴不得他们团结成一个球，一巴掌拍碎。

而作为一只蚊子，就很希望面对被分割的对手，希望人就是一堆细胞组成的松散的联盟，最好还是民主制的。虽然蚊子作为一个物种，生存力很强，但谁也不想做被打死的那一只啊。

有个段子说，小李飞刀一次只能扔一把飞刀，火力输出不行，为什么十几个人都打不过他？因为李寻欢百发百中，谁也不想当第一个被飞刀砸中的人。

所以孙子兵法说，“水因地而制流，兵因敌而制胜。故兵无常势，水无常形。”

三）悖论

想到这里似乎全都想通了。但是还有问题。

作为一个强者，你希望对手团结起来，可以一举消灭。可是作为一个弱者，你也希望团结起来，增大自己的力量。怎么可能双方都希望弱的一方团结起来呢？岂不是双方达成共识，再无矛盾了吗？到底是谁错了呢？

其实之前我还没有想明白问题的本质。强者为什么希望对手团结起来，是希望对手变强吗？不是。他是要能够一眼就识别出对方，最好能让他们都站在一起，貌合神离。团结并非本质，本质是识别。

水库写过，所有的儒生都教导皇上要亲君子远小人，问题是面前黑压压一片人，全部西装革履，面露微笑，恭恭敬敬，你怎么知道谁是小人呢？信息复杂，甄别才是最核心的能力。这时就需要一个大的小人，他本身就有动机集合更多的小人，他帮你找到，他帮你联合，他把他们带到你面前。你只负责消灭。用你所处的优势碾碎他们。

四）衰落

留着大反派，其实不是一个常见的策略。首先这是强势者专属套餐，弱者是一定要采用分化瓦解策略的，要不就是抱大腿。

我们看到，肉食者，更喜欢警察特务，发现一个消灭一个。秦朝开始是只有郡县的，和现在的县相当。县是最基本的行政单位，从古至今，县的数量基本是不变的。后来设置了州，州最早就是监察区。只是负责监督的，不是行政单位。是皇上的耳目，好比钦差大臣。

到后来东厂锦衣卫，全都是皇帝的耳目，新的耳目监察旧的耳目。特务，鼓励互相举报，专制的标配。

想到晚清，干嘛要大肆搜查革命党呢？其实清是亡于外重内轻，中央管不到地方，各省直接独立了，辛亥革命只是个意外。实质是朝廷已经被架空，八国联军的时候东南互保，不参与中央的战斗，这时候就已现端倪了。

幕府末期真选组也是个特务警察机构，大肆搜查倒幕人士，见一个杀一个。沙皇俄国也是这样，最后它们都灭亡了。

它们有没有试过，树立大头，一举消灭的策略呢？一个王朝，一个组织，究竟为何而崩溃呢？

六）族

留着最大的反派，便于识别潜在的反对者，又可以一网打尽。为什么清王朝不统战孙文呢，为什么幕府对反对者赶尽杀绝呢，为什么沙俄把列宁都赶出国门了呢？

事实上，我们发现，这些反对者都有一个特点。那就是不为现行体制所容。孙文的基本盘，没有朝中人士，主要是会党，海外侨胞，向来对国家大事都没有发言权的。而明治维新的主力，萨长武士，天皇公卿，而最主要的支持者其实都是中下层武士。这些人都不属于当时的“士大夫阶层”。当局绝对没理由培植他们，让他们壮大到在决策层都有一席之地。现在已经有了镇压这一低成本的对策，就不会再选择其他策略。

而德川家康的对手石田三成，是先帝的重臣。已经有了相当的合法性和实力，银行里的派系，也都是合法的对手。

所以我们看到，保留最大的反对者，目的是识别潜在的对手，对象是既得利益者，是一种可行的策略。

说这么多就是想说，一言不合就删帖，令人很不爽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