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文重发系列

楚河汉界 #X01

前段时间微信小游戏里出了个象棋的游戏，童年回忆，手痒就对局了几场。胜败参半。输多了就会开始思考，悟到一些道理，就写了这篇文章。

象棋在中国是一种比较普及的游戏。不过一般人谈到象棋，想到的主要是算棋。也就是算到对方能走的所有步数，算到自己的所有可能步数，并从中选出最优的策略。甚至还有人很推崇盲棋，全凭头脑中画出一张棋盘，与人对弈。很多棋类辅导班都宣称，下棋可以增强记忆力。

不过这只是一种很浅的认识。象棋长盛不衰，更在于它对人一种意识的培养。绝不是仅仅锻炼人的心算能力和记忆力。电脑更擅长计算，人的智慧不在于百战百胜，而在于从中悟到一种可以运用到现实生活中的策略。这种联想能力，才是人最优秀的地方。

自古知兵非好胜。学武不在于招式，关键是内功心法，有了内功，才能驱动招式，而且根基既稳，学习新招也是易如反掌。

一） 模型

其实所有优秀的游戏，都是将现实生活中的实际问题进行了简化，便于强化人的某一方面能力。所谓刻意练习。

在学术上，这叫建立理想模型。理性人假设，质点，绝对光滑的平面，这都是现实中不存在的，但是以此为基础，建立起了经济学、物理学的整个大厦。

那么象棋告诉人什么呢？象棋的模型，是所谓对称战争。双方实力相当，具有同样的兵力，同样的分布。一般来说国际间的角力，是综合国力的比拼。因此要鼓励贸易，改革制度，发展经济。不战而屈人之兵，善之善者也。然而象棋解决的问题，就是经济之后的问题。两个国力已经相同的国家，完全不需要考虑发展经济，如何克敌制胜。游戏的魅力就在于创造一个简化的环境，让人思考。

象棋让人思考的，就是势均力敌时的战略。

二） 布局

战略的第一步，在于布局。

象棋的初始条件，是防守型的。在队伍的最前面，是行动力、攻击范围最弱的兵卒。而能够决胜千里之外的车，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马，隔山打牛的炮，都缩在最里面。既难以移动，也无法进攻。

象棋里的车在没有阻隔的情况下，可以横竖走到棋盘的尽头，威力无比。但是开局时它只在角落里，几乎动弹不得。

才能固然重要，所处的位置却也关乎成败。溪涧岂能留得住，终归大海作波涛。

所以第一步在于，通过布局将有战斗力的部分，安排在棋盘的中央。因为这里能最大的发挥棋子的战斗力。所谓当中炮。就好像将低流动性财产转为高流动性。

防守型的第二个特点是，对方的主帅受到禁军拱卫，所以初期难以施加致命一击。必须先集结大军，抢占战略要地。要学会忍耐，和等待。实力相同的两者相遇，开始是不会有大战的。

三） 钳制

然而布局并不容易。对战游戏的最大乐趣在于，你能做的，对方也能做。对方也会设法占据中央，狭路相逢，冲突在所难免。你的车在我的射程之内，我的炮在你的马蹄之下，然而其实是相安无事。这时就需要巩固，二线保护一线，三线保护二线。

随着布局的展开，就进入了战略平衡状态。如同两个超级大国，互相遏制了对方的命门，其实是不会发生大战的。

每一个重要的棋子都在对方的攻击之下，然而也同时处于己方的保护之下，谁动一下都会两败俱伤。双方不断巩固自己在中心的实力，调兵遣将，火药桶慢慢形成。

四） 爆发

但是总会有人打破僵局，发动第一次进攻的。

电视剧里的战争，总是一群士兵黑压压一片，主帅一声令下，大家奋勇向前，然后主人公获胜。其实现实生活中，真正的会战是很少的，往往是双方各自衡量自己的胜算，然后谈判签条约。一战时机枪进入战场，双方都没料想到巨大的杀伤力，才有了凡尔登绞肉机。

日本人送来二十一条的时候，袁大头问段祺瑞，打起来能撑多久。段说一周。于是开始谈判，喝茶拖延时间。甲午海战不过打到山东，但权衡利害，就和谈了。我玩帝国时代，城堡被人拆了，基本就投降了。不会打到楚虽三户，亡秦必楚的。

一方发起进攻，往往意味着，他自认为赢面很大。

然而一旦爆发，就很难收场了。原先安排好的互相牵制的格局，很快被打乱。正所谓战局瞬息万变，这时就需要临场应变的能力了。根据实力对比调整对策。

五） 胜负

老实说我棋艺不精，总是输。但是象棋是一个双方实力相同的游戏，战争是综合国力的比拼，为什么还会有输赢呢？这才是这个游戏告诉我们的。

我思来想去，觉得是两个字：系统。

最初的布局是成一个系统的。第一线负责进攻，第二线负责保护，进可攻，退可守。如同隆中对，益州荆州，有一个全盘的计划。每一个子都有自己的作用，相互依存。一开始，每个人都在打造一个完美的系统，有航母，有护卫舰。

然而越精细的东西，越容易崩溃。熵增原理。维持一个复杂的系统，本身就需要巨大的精力。你要记住每个人的作用，还要记住他们之间的关系。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布局是整体性的。

人却不能总是关注全部的细节。行动都是局部的，系统却是整体的。一旦发生突变，人更无法周全地照顾到每一个角落。你的一员大将本来职责是镇守门户，但是因为贪图一时的利益，或者应付一时的变局，直接调到前线厮杀了。所谓，计划全被打乱了。

静态的系统无法应付变化的形势，局部的行动破坏了整体的布局。象棋的胜负，往往在于谁能更好地处理这一问题。

所以常常可以出奇制胜，比方说对方重兵扼守要害，而我在局部不停骚扰，转移对方注意力，其实目标在于敌之要害。心跳加快，生怕对方看出我的意图，和人对弈，好就好在可以体验心理战术。

最后的胜负，往往取决于爆发时的应对。而爆发之后双方都仅剩残兵剩将，最后靠一招一式，取敌首级。套路很多，这不是我擅长的。在此不赘述，各位看官懂得比我多。

六） 结语

前面说的是，游戏是将现实生活中的某个特别环境模型化，可以锻炼人某一方面的才能，引发对一特定问题的思考。象棋模拟的就是势钧力敌的双方，如何布局，对峙，最终一战并分出胜负。现实生活中，资产的配置，人事的安排，无不暗含此道。和平时期要选准战略要地，抢占并不断巩固。一旦有变，要保持对全局的把握，练就良好的心理素质。

但是再往深一层想，怎么样的系统更稳固呢？

这个问题很复杂，有时间可以单成一篇。我的结论是，简单而分散的系统稳固。单位面积的子越少，分布越平均，系统越稳固。具体来说，一是棋子尽可能少，越简单越稳固。二是空间尽可能大，因为回旋余地大。

关于一，就是尽可能兑子，此为下策。关于二，就是设法扩大自己的活动空间。网上找了张图，大概符合我的想法。黑色的车封住了对方的车和马，相当于扩大了自己的空间。

说到这里可能要贻笑大方了，哪有这么下棋的？

毕竟这里只考虑了如何让系统稳定，但是内部的稳定和外部的活力是不兼容的。两强相争，很多时候就是要牺牲稳定而换取外部的活力，血饲神魔。